【drills】林沛理：英文写作的秘密

《写作风格之要素》 (The Elements of Style)将更新新版本和初始作者William Strunk。

长期以来，英文写作的教与学皆不得其法。英文写作其实很简单，这是知情者守得最牢的秘密（best-kept secret）。简单比复杂深邃，从来如此。道家说，大道至简，意思是真正的大道理往往简单到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所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在文艺复兴的代表人物达芬奇心目中，简单是最高雅的品味（Simplicity is the ultimate sophistication）。苹果公司的乔布斯（Steve Jobs）说，简单较复杂困难。只有把事情想通想透，才可以一语道破。但一臻简单之境，则无往不利 （Simple can be harder than complex. You have to work hard to make your thinking clear to make it simple. But once you get there, you can move mountains.）。

写作之道也可作如是观。英文写作其实很简单，只是教写作的人把这件简单的事情弄复杂。1918年发行的《写作风格之要素》（The Elements of Style），在英美被推许为英语写作的圣经。我在商务印书馆2016年的中英双语版的序言也写道：“《写作风格之要素》令人心悦诚服，因为它躬行所言，说的一套就是做的一套，英文所谓‘practice what it preaches’。这本书不仅大谈风格，更写出了风格。”

可是，华人社会学习英语写作的人士多对这本经典敬而远之。就我观察所得，《写作风格之要素》对写作的从业者（practitioners，即以写作为生的人）的用处远远大于初学者（beginners）。跟尚未养成“风格觉悉”（stylistic awareness）、不知风格为何物的初学者谈“风格之要素”是与夏虫语冰，跟对牛弹琴没有分别。

对初学者来说，《写作风格之要素》是一本关于写作的“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dos and don'ts）的规则手册（rule book），像他们讨厌的写作一样枯燥乏味。这本书的两大构成部分是《英文用法的八大规则》和《英文写作的十大原则》。

前者耳提面命，强调“插入语要放在两个逗号之间”、“不要用逗号直接连接独立分句”和“不要将完成句子拆成两句”。后者不厌其烦提醒读者“使用主动语态”、“用肯定句陈述”和“删去赘字”。于本已视写作如畏途的读者，此书只会加深他们的恐惧。

恐惧和厌恶是有效学习的最大敌人。若写作是苦差，你只想尽快把它做完，难怪不懂写作的人通常都是“快枪手”。要克服学习的恐惧，就要给学生学习的自主权。是故，学习人士需要的不是写作指南（writing guide），而是关于写作的“自助书”。

谈写作不一定要谈守则、规则和原则，也可以谈具体的步骤、过程、行为和习惯。如果来自各行各业、与成功有约的“高效能人士”有共同的习惯，那同样道理，好的写作往往是好的写作习惯的总和及结果（Good writing is often the sum and result of good writing habits）。

英文写作其实不难，只是英文写作这门课一直教得太烂。这怪不得英文老师，他们只是努力工作谋生，所谓“try to make an honest living”。要骂的是那套行之无效但百年不变的教学制度——硬要把姓“W”（Writing）的帽子戴到姓“G”（Grammar）的头上，逼不懂写作、只谙文法的老师厚着面皮教学生写作，结果教写作变成教文法，怎会有好结果？

这不是无中生有。试看看英文写作教科书和老师的教学计划（lesson plan），或回想自己上课的经验，自会发现写作课的内容十之八九名不副实，其实是文法操练（grammar drills）。老师口中的“写作基础知识”（writing basics）就是“如何写完整句子”一类基础文法（basic grammar）。老师改学生的作文，最着力做的是纠正他们文法上的错误（grammatical mistakes）。很明显，这套英文写作的教学法在不知不觉中将“文法”等同“写作”。

为什么在教学过程中，文法做了写作的替身和稻草人（straw man）？原因很简单，比起教写作，教文法容易得多，而人总喜欢舍难取易。文法，说穿了，不过是使用英文的法规和守则，一目了然，所见即所得（what you see is what you get）。教文法的人只需依说直说就可以。这情况一如在辩论中偷换概念，先扭曲对方的论点，再攻击对方的论点；例如反对死刑的人将死刑等同报复，然后高呼“冤寃相报何时了”。

写作离不开文法，文法是写作的共通语言（Grammer is the common language of writing）。写作不讲文法，就像巴别塔中的人七嘴八舌、自说自话。可是，写作不等于文法，一篇在文法上无可挑剔（grammatically perfect）的文章也可以是差劣不堪的写作。道理很简单：写作不是文法的解说和示范。文法为写作服务，not the other way around。

林沛理